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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都府,巡抚衙门后院。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白日里车水马龙的喧嚣早已散去,只余下府邸深处偶尔几声值夜更夫梆子敲出的单调回响,以及夏末秋初不知疲倦的秋虫在草丛石缝里发出细碎的鸣叫。三进的院落被沉沉的黑暗笼罩,回廊檐角悬挂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昏黄而摇曳的光晕,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廊柱、假山、花木的影子拉扯得更加扭曲诡异,如同潜伏在暗处的鬼魅。

        西暖阁内,一灯如豆。四川巡抚陈茂枯坐在紫檀木雕花书案后,身上只松松垮垮披着一件暗紫色锦缎常服。他年逾五旬,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却毫无血色,松弛的眼袋浮肿发青,眼白里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案上摊开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奏折,旁边砚台里的墨早已干涸。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支狼毫笔,笔尖的墨却早已在宣纸上洇开一大团浓重的黑晕,如同他此刻的心绪,一团乱麻,沉重污浊。

        自从昨夜子时,那场无声无息却又惊心动魄的“拜访”之后,陈茂就再没能合过眼。

        四个冰冷的木匣,如同四座冰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堵得他几乎窒息。那里面装着的景象,此刻正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挥之不去:

        掀开锦被,指尖触到的不是温软丝滑,而是冰冷粗糙的木纹。

        借着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看清了枕畔那四个并排摆放、散发着浓烈石灰与粗盐混合气味的木匣。

        匣盖并未钉死,只是虚掩着。他颤抖着手,如同推开地狱之门般,依次掀开……

        第一匣,独眼龙那颗硕大、毛发虬结的头颅!那只空洞的独眼,在月光下泛着死鱼般的惨白,仿佛正死死地、怨毒地盯着他!陈茂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就在半月前,这独眼还在聚义堂的虎皮椅上,闪烁着贪婪和凶残的光芒,与他举杯碰碗,畅想着劫掠蜀江商行后的分赃!

        第二匣、第三匣,是二当家和三当家那张他同样熟悉的脸!一个阴鸷,一个暴戾,此刻都凝固在死亡的痛苦与狰狞中!他们曾是他伸向鹰嘴崖的爪牙,是他攫取不义之财的帮凶!

        第四匣,最小,却最让他肝胆俱裂!陈贵!他那最得力的、替他联络鹰嘴崖、传递消息、运送“孝敬”的二管家陈贵!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谄媚笑容的圆胖白脸,此刻扭曲变形,写满了临死前极致的恐惧与绝望!那双曾经精于算计的小眼睛,空洞地圆睁着,似乎在无声地控诉他这位主子的狠毒与无情!

        “嗬…嗬…”陈茂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猛地从回忆中挣脱,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案上的茶盏,指尖却抖得厉害,冰冷的瓷盏“哐当”一声被碰倒,残留的冷茶泼在奏折上,将那些冠冕堂皇、准备弹劾林宇“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的字迹迅速洇开、模糊、污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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