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山路被马车轱辘碾得吱呀乱响。汤若望窝在车里晃得七荤八素,戴着羊皮手套翻着利玛窦的手稿,毛笔字都晕开了墨疙瘩。车轮碾过冰棱刺啦一声,惊得崖边的乌鸦扑棱棱乱飞,黑压压一片遮得天空更阴沉了。
他用冻得发紫的手指掀开粗布帘子,碎冰混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下来,刺鼻的马粪味裹着高原的寒气直往喉咙里钻。远处的栈道在峭壁间盘旋,灰扑扑的麻绳和木板像条垂死挣扎的蛇,紧贴着陡峭崖壁蜿蜒而上。挑夫们赤着脚,肩上压着沉重的货物,每走一步都要喊出号子给自己打气。可呼啸的狂风像把锋利的剪刀,将号子撕成零星的碎片,转眼间就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他下意识抱紧怀中的《天主实义》,牛皮封面上利玛窦的名字被摩挲得有些模糊。记得书里写着,利玛窦当年试图用儒家经典阐释上帝教义,却被满腹经纶的书生们批得体无完肤,那些激烈的辩论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马车颠簸着前行,他对着车窗轻轻哈出一口气,想用手指在结霜的玻璃上画个十字,可指尖刚触到玻璃,白雾就迅速凝结成冰,勾勒出的十字歪歪扭扭,如同他在这片陌生土地上摇摇欲坠的传教梦想——表面看着还有些光亮,可稍受些风吹草动,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到了成都巡抚衙门,朱漆大门跟老虎嘴似的。门口石狮子看着威风,可走近了一股子腐朽味。汤若望踩着雪水和烂泥往里走,青布鞋转眼糊满黑泥,裤腿子也溅得不成样子。门房靠着石狮子斜着眼,嘴里叼着铜烟杆,烟灰掉得哪儿都是,盯着他袖子里鼓囊囊的包裹直放光。
深褐色门扉半掩着青苔,门房佝偻的脊背突然绷直如弓弦,黄铜烟锅重重砸在腐朽的门槛上,溅起几点火星。"站住!这地儿是你说进就进的?"他浑浊的眼珠在眼窝里转了转,烟杆顺着来人胸膛往上挑,烟嘴几乎要戳进对方瞳孔,"想见大人?懂不懂规矩?"
潮湿的霉味混着劣质烟丝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门房枯树皮般的手指摩挲着烟杆上斑驳的包浆,忽然将烟杆横在胸前,露出缺了半颗的黄牙。
暮色中的锦官城飘着细雨,汤若望的灰布长衫早已被淋得透湿,补丁摞补丁的衣摆还在往下滴水。他抱紧怀里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包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包袱里藏着刚译完的《天主实义》和利玛窦留下的传教手记。官靴踩过青石板的积水,在陈府朱漆大门前顿住身形。
“劳烦通禀,钦天监监正汤若望求见陈大人。”他用带着异域腔调的官话开口,从怀中掏出黄铜浑天仪造型的腰牌。门房斜睨着这个高鼻深目的洋人,肥厚的嘴唇撇出一抹冷笑,后槽牙咬着草茎晃悠:“监正?穿得比城西乞丐还寒酸,当老子没见过世面?”"听说钦天监的月钱比别家衙门多不少?"烟锅在来人眼前晃了晃,暗沉沉的铜锈泛着冷光,"意思意思,我就给你通融。"他身后朱漆剥落的门柱上,褪色的"肃静"二字在暮色里忽明忽暗。
话音未落,门房突然欺身上前,布满老茧的手掌如鹰爪般直扑汤若望怀中的包袱。油布被扯得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几片碎布随着晚风飘落:“哟呵,裹得严实,莫不是藏着洋人的宝贝?没拜帖没孝敬,这就是过路费!”
汤若望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重重撞上石狮子冰凉的兽爪,脊椎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怀中包袱被拽得几乎脱手,他慌忙用双臂死死护住,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暮色中,他湛蓝的眼睛燃起怒火,脖颈处青筋暴起:“放肆!这是关乎大明历法修订的机密,延误了节气推演,你们担得起罪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