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哄笑如汹涌的潮水,有人扯着嗓子唱起俚曲,将《创世纪》的故事编进秦淮小调,戏谑的歌词在堂内回荡:“洋和尚,说胡话,上帝创世闹笑话……”歌声中,梁间燕子惊惶失措,扑棱棱撞碎了西窗残阳,血色的余晖洒在众人脸上,更添几分癫狂。
汤若望涨红着脸,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奋力挥舞着圣经,试图压过嘈杂的声音:“《圣经》乃上帝启示,其中教义教人向善,与儒家‘仁’‘义’之道殊途同归!”
“住口!”又一位儒生跳上桌子,青筋暴起的拳头高高扬起,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后重重砸向桌面,“我儒家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立足现世,脚踏实地。你们却鼓吹虚无缥缈的天国,让百姓逃避现实苦难,这分明是祸乱人心!这就是邪教,把他赶出去。”
辩论声、叫骂声、哄笑声交织在一起,震得明伦堂的屋梁都在微微颤抖。汤若望在这声浪的冲击下,只觉天旋地转,满心的无力与绝望。他跌坐在冰冷的青砖地上,看着周围儒生们轻蔑的眼神,终于明白,在这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面前,自己的传教之路是何等艰难。
夜深了,北京城万籁俱寂,只有寒风拍打着教堂的窗棂。汤若望跪在圣像前,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双手紧握十字架,嘴唇微微颤抖:“主啊,我有罪。”泪水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滴在粗糙的木桌上,“主教将传播福音的重任交托于我,可我却一事无成。我无法让这里的人们接受您的教诲,无法完成您赋予我的使命。”
回想起十年前,主教枯瘦的手指捏着纯银十字架,冰凉的金属边缘压进他肩头的圣袍褶皱。老人浑浊的眼球泛起血丝,沙哑嗓音裹挟着陈年红酒的气息:“东方有黄金铺就的道路,也有亟待拯救的灵魂。”圣歌在穹顶下回荡,他望着祭坛上受难的基督像,胸中翻涌着十字军骑士般的豪情——那些丝绸之路上的传教士手记,那些马可?波罗笔下的神秘国度,都在召唤他成为上帝新的使者。
而如今他摩挲着褪色的圣经封皮,市集上被撕碎的教义传单在泥水里浸泡,茶馆里老者摇着蒲扇说他“化外蛮夷”,就连最虔诚的信徒,也在农历新年偷偷烧起了香烛。
汤若望踉跄着跌坐在斑驳的长椅上,青铜十字架在胸前剧烈晃动。他枯瘦的手指深深陷进发皱的传教士黑袍,指甲缝里还沾着前日调试天文仪器时的墨渍。窗外暴雨如注,雨水顺着天主堂彩绘玻璃蜿蜒而下,将圣母玛利亚的面容割裂成无数碎片。
“是我不够虔诚,是我能力不足。”他突然捶打着自己凹陷的胸口,指节撞击在胸甲上发出闷响,声音里裹挟着二十载异乡漂泊的苦涩,“我在钦天监的铜仪旁熬过三百个不眠之夜,西洋历法终于让节气误差缩至分毫——可他们仍说这是奇技淫巧!”
老人猛地抓起案头的红衣大炮模型,颤抖的手却将炮管捏得吱呀作响:“我向兵部呈上铸**纸,看着铁水在熔炉中翻涌成护国利器,硝烟在山海关外炸出震慑鞑靼的惊雷。可硝烟散尽后,文臣们摩挲着炮身凸起的拉丁文铭文,浑浊的瞳孔里腾起狂热的光焰:"此乃天赐神符!必是神佛显灵,佑我大明武备锐不可当,江山永固!"”
烛火突然明灭不定,在墙壁投下扭曲的身影。汤若望瘫倒在忏悔室的阴影里,额头抵着冰凉的橡木:“主啊,我手持您赋予的浑天仪图纸穿梭在紫禁城的飞檐斗拱间,用三棱镜将阳光分解成七色光谱,可为何那些戴着水晶眼镜的钦天监官员,始终不愿正视您真理的光芒?当我将星盘对准二十八宿,他们却固执地用《周髀算经》丈量星辰;我讲解日心说的手稿被当作奇技淫巧,而刻满甲骨文的龟甲仍被供在祠堂神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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