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响起恍然大悟的议论声,突然有个声音喊道:“不对啊!李秀才前些日子说,这告示上写着要把孩子关到十六岁,还得每家交一石米!”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西北角的三个读书人。
校场气氛瞬间凝固,百姓们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西北角的瘦脸秀才李长卿。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藏在宽袖里的手微微发颤,却强作镇定地甩了甩发皱的儒衫:“这……这定是奸人故意曲解!”
“李长卿,你还要狡辩!”人群中挤出来个戴瓜皮帽的账房先生,他抖开怀中泛黄的告示抄本,墨迹被手指捏得模糊,“三日前你在城隍庙,明明指着告示上‘守新规’三字,硬说成‘禁出户’!”话音未落,前排的王铁匠抄起腰间的铁锤,铁柄撞在草绳凳上发出闷响:“老子就说怎么越听越不对劲!敢情这些天你在各村嚼舌根,就是要断了咱孩子的活路!”
校场后方的挑夫们将扁担重重杵在地上,整齐的“咚”声如同战鼓。为首的赵三撸起袖子,露出臂上狰狞的伤疤:“上个月你去渡口,骗船工说读书识字会遭天谴,害得张家小子被他爹打断两根肋骨!现在还有脸站在这?”人群如煮沸的汤锅般骚动起来,几个妇人护着孩子往前挤,孩童手中的树枝在空气中划出愤怒的弧线。
李长卿踉跄着后退,袍角扫过石阶上的青苔,突然被个竹筐绊倒。他慌乱中抓住身旁书生的衣袖,两人一同跌坐在募捐箱旁,箱中百姓刚捐的铜钱哗啦洒出。这场景彻底点燃了怒火,卖豆腐的张大伯抄起扁担横扫,将三人围在角落:“把话说清楚!是谁教你篡改告示?”
“我等披肝沥胆数十载,恪守三纲五常之根本,秉承天地君亲师之大义!自圣人立言垂范,纲常便是维系社稷的梁柱、安定黎民的圭臬。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唯有坚守这千年传承的世道纲常,方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年轻书生涨红着脸叫嚷,发冠歪斜地挂在发髻上,“庶民一旦识字,必生僭越之心。田间垄亩的泥腿子若识得经史子集,便要质疑"劳心者治人"的天经地义;市井街巷的贩夫走卒若通了律法典章,岂会甘心受"士农工商"的千年桎梏?更遑论那些目不识丁的妇人孺子,若让她们读懂了《女诫》里的三从四德,知晓文字背后竟藏着这般乾坤颠倒的门道,岂不是要掀翻这维系千年的礼法根基?”他的辩解被此起彼伏的唾骂淹没。瞎眼老妪摸索着向前,浑浊的眼眶里淌着泪:“我老婆子省吃俭用,就盼着孙子能读书明理。你却四处造谣,说学堂是吃人的魔窟……”她颤抖着举起拐杖,狠狠砸在石阶上。
西北角突然爆出个尖嗓门:“歪理邪说!”只见三个穿蓝布儒衫的读书人挤到台前,为首的瘦脸汉子甩着袖子怒斥,“孔圣人早在《论语》中便已明训:“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乃圣人洞察千年世道的金玉良言!尔等生于阡陌之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本就该安守耕织本分。君不见那耒耜沾泥方育得五谷丰登,纺车吱呀才织就蔽体粗衣?经史子集乃圣贤心血,天地玄理藏乾坤至道,岂是泥腿子手中犁铧、农妇指间梭杼能参悟的?昔年仓颉造字惊天地泣鬼神,可知文字何等贵重?若任由庶民染指经史子集,知晓天地玄理,岂不是要僭越礼法、颠倒乾坤?到那时,农夫抛却锄头谈阴阳,村妇弃了针线论春秋,尊卑失序、纲常崩坏,我华夏千年礼仪之邦,恐将沦为蛮夷笑柄!长此以往,士农工商的贵贱秩序何在?君臣父子的纲常伦理何存?这世道怕是要落得礼崩乐坏、人心不古的境地!”他腰间的玉带钩磨损严重,露出底下暗沉的铜色,显然是久未打理。
“李秀才,你家租俺家三亩地,年年拿之乎者也顶租子!”后排突然响起闷雷般的怒喝。黑壮农夫像座铁塔似的从长凳上立起,沾满泥浆的裤脚还耷拉着半截稻草,沾着田埂泥巴的草鞋在青砖地上蹭出两道深色痕迹。他撸着袖子往前冲,露出小臂上虬结的青筋,腰间别着的旱烟杆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去年俺儿子在工业区记账,月钱比你当教书匠还多!”
农夫身后,几个正在擦拭农具的佃户纷纷放下手中的锄头。斑驳的锄头柄上,经年累月磨出的老茧在斜射的阳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其中一位老农磕了磕烟袋锅,烟末簌簌落在开裂的粗布鞋面上:“可不是!俺家闺女在纺织厂踩机器,挣的铜板都能摞成小山了。”此起彼伏的应和声里,农具碰撞的叮当声混着粗重的喘息,震得祠堂梁柱上的积灰都簌簌往下落。
林宇踏着木台的震颤向前半步,玄色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好个‘民不可使知之’!”他突然指向校场东侧正在修缮的碾米坊,“那铁疙瘩转一圈,顶二十个壮劳力舂米,齿轮咬合处迸溅的火星映得满堂发亮。按你的道理,匠人们是不是该蒙住眼睛,装看不见其中玄机?明明新制的水磨舂能将糙米脱壳的效率翻上十倍,却要以“奇技淫巧”之名束之高阁,难不成要让百姓守着石臼,把大好光阴都耗在重复劳作里?”话音未落,碾米坊传来齿轮咬合的铿锵声,惊起檐下筑巢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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