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三日,朝天门码头的茶馆里就炸开了锅。“家里的娃不去学堂,税赋就要翻番?这不是要人命吗!”满脸沟壑的李老汉拍着八仙桌,震得茶碗里的茶叶上下翻飞,“我家虎娃七岁就跟着我下河摸鱼,十岁能撑船过险滩,去学堂能学这些本事?”他的话引发一片附和声,茶客们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
“就是!女娃子读什么书?迟早要嫁人,不如在家学些针线活!”张婶用围裙擦着手,尖细的嗓音穿透嘈杂,“再说了,学堂里教的那些洋玩意儿,什么日心说、几何图,听得人脑袋都大了,哪有《三字经》实在!”
巴县学宫的青砖灰瓦间,压抑的气氛如乌云般笼罩。屋檐下悬挂的“万世师表”匾额落满灰尘,廊柱上镌刻的“克己复礼”字样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文庙大殿前的青铜香炉中,香灰被风卷得漫天飞舞,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的来临。晨读时分,本该响起的朗朗书声被此起彼伏的拍案声取代。
“荒谬!简直荒谬至极!”王秀才一脚踢开半掩的书房门,洗得发白的青衫下摆扫过门槛,扬起一片灰尘。他手中的折扇狠狠砸在雕花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飞溅,在刚写好的《论语》批注上晕开一片漆黑,“林宇这竖子,竟敢公然践踏祖宗成法!”他脖颈青筋暴起,山羊胡随着怒吼剧烈抖动,眼中满是被冒犯的怒火。
“夫子息怒!”一旁的书生刚要开口劝阻,就被王秀才挥手打断。“息怒?如何能息!”王秀才抓起案头手抄的《朱子家训》,纸张在他颤抖的手中哗哗作响,“‘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如今倒好,不教四书五经,却去搞什么西洋算术、日心说!这不是要断我华夏千年文脉,让黄口小儿都去做那数典忘祖的蛮夷吗!”
“正是!”学宫山长李淳风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进来,雪白的胡须气得直颤,“前些日子我去府衙打探,听闻那新式学堂的教材,竟将《几何原本》与《格物》之书并排摆放!”他重重地将拐杖杵在地上,青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格物之学虽出自华夏,却被他们曲解乱用,与西洋奇技混为一谈,这是要让圣人之道蒙羞啊!想我等寒窗苦读数十载,钻研经史子集,如今却要被这些旁门左道取而代之,老夫绝不答应!”
王秀才突然举起手中泛黄的《论语》,书页在他剧烈的抖动下哗啦作响,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视着众人:“诸位可知孔圣人早有明训——‘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自春秋以降,这句话便是治国安邦的至理!”他猛地将书摔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再次迸溅,“上古三代,百姓只需遵循礼乐制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何曾需要知晓天地运行的道理?秦始皇焚书坑儒,看似残暴,实则是不让黔首妄议朝政!”说着,他用干枯的手指用力戳着书页,“汉高祖于灞上驻军时,面对秦末苛政导致的民心惶惶,以“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这简约至极的约法三章,迅速收揽关中民心。此法虽未深究其法理渊源,却以雷霆之势荡涤秦朝繁杂律法,让百姓在战乱初定之际,于混沌中寻得行为准则,进而奠定四百年汉室基业。唐太宗开创贞观之治时,深谙礼教对维系社会秩序的关键作用,他以儒家纲常为核心,修订《贞观律》,将“德礼为政教之本,刑罚为政教之用”融入治国方略。通过完善科举制度选拔人才,以礼制规范社会各阶层行为,使万民在礼教框架下安居乐业,终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景象。”
一名儒生激动地站起身,手中的戒尺重重敲在书案上:“"夫子所言极是!自仓颉造字以来,文字便该是士大夫的圭臬。若让庶民知晓天文地理、西洋奇术,岂不是要乱了尊卑贵贱的秩序?就像田间的耕牛,只需要知道低头拉犁,何必了解日月星辰?昔日商鞅徙木立信,终究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可见变革之术万不可轻启。这些泥腿子若识了洋文,读了西书,必然生出非分之想?届时,朝堂之上臣子直视龙颜而不知避讳,街市之间孩童嬉笑竟对尊长失了礼数,市井流言妄议朝政成风,士绅之家嫡庶颠倒纲常尽乱。''君君臣臣''的纲常若崩,便如大厦断梁、江河溃堤,天子威严扫地,社稷根基动摇;''天地君亲师''的礼法若废,恰似日月蒙尘、乾坤失序,上不敬天,下不畏法,亲不慈孝,师无尊严,此等乱象一旦蔓延,我朝千年传承的礼乐文明恐将毁于一旦!"他捻着稀疏的山羊胡连连摇头,袖口绣着的金线云纹随着动作微微起伏,"圣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乃千年不易的治世良方啊!"正是如此!”王秀才佝偻着背,如同一只炸毛的公鸡,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袍角扫落案头堆放的《孝经》抄本,“百姓生来就该安安分分种地做工,学那些格物算术有何用?这格物之道,讲的是透过现象看本质,若泥腿子学会丈量田亩,知晓了勾股定理,岂不是要拿着皮尺去丈量士绅家的祖田?那些世代相传的田契上,多是模糊记载着“东至山涧,西抵官道”,亦或是“南北长三十丈,东西阔二十丈”,却无精确测绘。可当粗鄙农人拿着丈杆逐寸量过,发现契约上写着百亩的田产,实际竟不足八十亩,他们岂会善罢甘休?届时,乡野间必是流言四起,佃户们难免生出质疑之心,士绅们苦心经营的田产岂不是要生出变数?再说那算术,精于计算之人能算出钱粮出入,若是让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掌握了,更是后患无穷。以往征收赋税,不过是账房先生大笔一挥,“每亩税银三钱”,百姓们即便觉得沉重,也只能默默承受。可一旦他们学会了加减乘除,便能算出自家收成与赋税之间的悬殊。若发现官府多征了半成税银,或是地主在租子上做了手脚,这些泥腿子们定会群起而争。长此以往,赋税制度摇摇欲坠,这岂不是动摇了朝廷根基?教他们天文历法,更是万万使不得。钦天监观测星象、制定历法,那是关乎国运的大事,容不得半点差错,也容不得他人置喙。这些百姓若是知晓了日月运行之理,学会了推算节气,恐怕就要对钦天监颁布的历书指指点点,甚至挑战钦天监的权威。到那时,天象异变,吉凶祸福的解释权一旦落入百姓手中,朝廷的威严何在?天下岂不是要乱了套?”他突然停住脚步,捶打着墙壁上悬挂的《朱子治家格言》,“林宇推行义务教育,分明是要搅乱这传承千年的安稳世道!自周公制礼作乐,孔圣传经授道,诗书教化向来是世家大族手中的圭臬,寒门子弟若想窥得学问门径,非得依附于高门之下不可。如今竟要让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浆洗妇人都能读书识字,这与将虎兕放归山林何异?一旦民智大开,他们知晓了《诗》中“伐檀”之怨、《书》中“汤武革命”之事,便会生出不该有的欲望,不再甘心被士大夫阶层管束。田间的农夫会质疑赋税之重,市井的商贾会不满抑商之策,织机旁的织女会抱怨劳役之苦。长此以往,纲常伦纪何存?礼乐教化何用?到那时,天下必乱!”。
“绝不答应!”一众儒生齐声怒吼,声浪震得房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有人将手中的《孟子》摔在地上,书页被愤怒的脚步踩得稀烂;有人扯下墙上悬挂的《孝经》条幅,撕成碎片抛向空中,纸片如雪花般纷纷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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