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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凛冬的寒风,像一把把无形却锋利的锉刀,刮过中原大地荒芜的田野和寂寥的村镇。它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和尘土,在空中打着凄厉的旋儿,发出呜呜的、如同鬼泣般的哀鸣。天地间一片灰蒙,连往日里最能耐寒的麻雀,也都瑟缩在光秃秃的树枝深处,不见了踪影。

        在这片被严寒冻僵的地域中,一个瘦小的、几乎要被风声吞没的身影,正沿着一条被车轮碾出深深辙印、冻得硬邦邦的土路,踉跄前行。

        那是陈浩。

        距离那个暴雨惊雷、家破人亡的夜晚,已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时间对他而言,失去了清晰的刻度,变成了一连串混沌的、由饥饿、寒冷、恐惧和无止境的跋涉组成的灰色碎片。他身上那件从家里带出来的、本就单薄的衣衫,早已被荆棘刮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污和汗渍,冰冷地贴在身上,根本无法抵御这深入骨髓的寒意。脚上的一只鞋不知何时跑丢了,另一只也张开了口,露出冻得发紫、裂着血口的脚趾,每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都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他像一只被猎人追丢了魂、仓皇逃入陌生林地的幼兽,惊惶失措,漫无目的。腹中长时间的饥饿,已经从最初的剧烈绞痛,转变为一种持续的、令人虚弱的空洞感,仿佛整个腹腔都被掏空了,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在来回窜动。喉咙干得冒烟,看到路边水沟里结着薄冰的脏水,他都曾忍不住趴下去舔舐,那混着泥土和腐烂草叶的腥臭冰碴,暂时缓解了焦渴,却也可能带来更糟糕的后果——几天前,他就因此剧烈地呕吐和腹泻过,差点虚脱在荒郊野岭。

        他不再去想姐姐陈娟怎么样了,不敢去想母亲王桂兰是否安然无恙,更不敢去回忆孙昊那伙人狰狞的嘴脸和父亲惨死的模样。那些记忆像烧红的烙铁,只要稍微触碰,就会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和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绝望与愤怒。他只能拼命地、麻木地向前走,将自己放逐于这无边的寒冷与荒野之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逃离那噬心的痛苦。

        生存,退化成了最原始的本能。他沿途乞讨,对着那些紧闭的院门或偶尔路过的、裹着厚棉袄的行人,伸出冻得通红僵硬的小手,喉咙里发出干涩嘶哑、几乎听不清的哀求:“行行好……给点吃的……”大多数时候,换来的只有冷漠的瞥视、不耐烦的驱赶,甚至恶犬的狂吠。他学会了在村镇边缘的垃圾堆里翻找,与野狗争抢那些早已发馊变质的残羹剩饭,抓到什么就往嘴里塞,用最快的速度吞咽下去,不敢细尝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夜晚是最难熬的,他必须找到能够勉强遮风避寒的角落——废弃的砖窑、庄稼地头的窝棚、甚至是谁家柴草垛掏出的一个洞…蜷缩进去,抱着瑟瑟发抖的身体,在饥寒交迫中,祈求天亮,祈求不要冻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

        他的脸上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清秀,只剩下一层厚厚的污垢,以及被寒风刻出的皲裂口子。唯有一双大眼睛,因为瘦削而显得格外突出,但那里面曾经有过的稚气和灵动,早已被深深的惊恐、麻木和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死寂般的疲惫所取代。只有偶尔,在极度饥饿或听到类似追赶的脚步声时,那瞳孔深处才会骤然缩紧,迸发出一种野性的、濒临崩溃的恐惧光芒。

        这天黄昏,他又流浪到了一个陌生的、看起来颇为萧条的小镇。寒风更紧了,像裹着冰渣子,抽打在脸上生疼。镇子街道上行人寥寥,都缩着脖子行色匆匆。店铺早早关了门,只有一两家酒馆透出昏黄的光线和隐约的划拳声。

        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吃到任何像样的东西了,只在路过一片萝卜地时,偷偷刨出了一个冻得硬梆梆、嚼起来满是渣滓的萝卜头。那点微不足道的热量,早已消耗殆尽。寒冷和虚弱让他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

        他蹒跚着走到镇子边缘,看见一处废弃的打谷场,旁边立着一个用木头和茅草搭起的、十分破旧的戏台。戏台显然已久未使用,台板朽坏,露出了缝隙,顶上的茅草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但对于陈浩来说,这里至少有几面墙和顶棚可以稍微遮挡一下刺骨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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