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一幕,成了《凉州词二首·其一》的底色。那天夜里,王之涣在驿站的油灯下提笔,先写眼前景:“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他没写戈壁的荒凉,反而把视线拉得极远——黄河从东边来,像一条黄色的丝带,一直飘到白云深处;凉州城就坐落在群山之间,四周是万仞高的山,显得孤零零的。这两句里,没有一个“壮”字,可“黄河”“白云”的辽阔,“孤城”“万仞山”的险峻,把边塞的雄浑全托了出来。

        可光有壮阔,算不得好诗。王之涣笔锋一转,写了听到的羌笛:“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他太懂那笛声里的怨——《折杨柳》是送别的曲子,士兵们听着这曲子,能不想家吗?可他没写“战士思乡泪沾衣”,反而用了“何须怨”三个字,轻轻一转,把哀怨变成了体谅。他知道,这些士兵不是不懂想家,只是他们更清楚:玉门关外就是胡地,他们守在这里,家里的杨柳才能年年发芽,家乡的春风才能吹得暖。

        这首诗写成后,先在驿站的士兵间传抄,后来被路过的乐师谱了曲,很快就传遍了河西走廊。有一回,王之涣在敦煌的酒肆里,听见歌女唱这首诗,唱到“春风不度玉门关”时,邻桌的老兵抹了把眼睛——那老兵守了玉门关二十年,头发都白了,家里的儿子,怕是都不认得他了。

        后来清代王士祯说这首诗是“唐绝第一”,不是没有道理。盛唐的边塞诗,有的偏重于写战争的惨烈,有的专注于抒思乡的愁苦,可王之涣的《凉州词》,把两者揉在了一起,还多了份对“家国”的通透理解。他写的“雄浑”,不是空洞的口号,是黄河、高山实实在在的壮阔;他写的“深情”,也不是矫揉的悲叹,是士兵手里的布帕、耳边的羌笛里藏着的真心。就像凉州城墙上的旗帜,一面迎着风沙猎猎作响,一面映着士兵们想家的眼神——这才是盛唐边塞最真实的样子:既有金戈铁马的硬气,也有儿女情长的软心。

        王之涣的边塞诗,不止这一首。他还写过“单于北望拂云堆,杀马登坛祭几回”(《凉州词二首·其二》),写的是边塞的军事仪式,可字里行间,藏着对将士们“祭天誓师,保家卫国”的敬佩;他也写过“沙平连白雪,蓬卷入黄云”,写边塞的苍茫,却没让人觉得绝望——因为他知道,在这片看似荒凉的土地上,有无数大唐的士兵,用肩膀扛着家国的安宁。这些诗里的“边塞”,从来不是单纯的地理概念,而是盛唐精神的缩影:既有“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的豪情,也有“谁言寸草心”的柔情。

        咏景诗:举头见山河,低头悟人生

        开元十五年(727年),王之涣刚辞官不久,第一次登上鹳雀楼。那时候的鹳雀楼,在蒲州城外的黄河边,是当时有名的观景楼,楼高三层,站在楼顶,能看见黄河从西边来,一直流到东边的大海里。

        那天是个晴天,王之涣踩着木质的楼梯往上走,每走一步,楼梯就“吱呀”响一声。到了顶层,他扶着栏杆往下看,正好赶上夕阳西沉——太阳贴着远处的山尖,慢慢往下落,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黄河水波光粼粼,像铺了一层金子,顺着河道蜿蜒向东,最后和远处的天空连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

        他就站在那儿,看了半个时辰。风吹着他的衣角,脑子里想起这些年的事:少年时仗剑游长安,以为自己能像祖辈那样,做个大官,干一番大事业;后来科举落第,靠着门荫做了个小主簿,又遭人诬陷,一气之下辞了官……那时候他心里憋着股劲,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被山挡住的路,走不通了。

        可看着眼前的黄河,他想通了——黄河不也是这样吗?从青藏高原下来,绕着山走,遇着峡谷就窄,遇着平原就宽,可不管遇到什么阻碍,都一直往东流,最后总能汇入大海。人这辈子,不也该这样吗?遇到坎儿了,别着急,往上走一步,看得远一点,路说不定就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