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林宇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玄色披风一振,已率先朝后寨方向大步走去。赵猛按紧腰间的刀柄,低吼一声:“亲兵队,跟上!”
后寨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空场,此刻挤满了惊魂未定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脸上残留着烟灰和泪痕,大多瑟缩着挤在一起,仿佛靠彼此的体温才能汲取一点点安全感。食物的热气和新军士兵低声的安抚,稍稍驱散了些许恐惧的阴霾。
然而,正如那什长所言,在空场西北角,靠近半塌马棚的烂草垛旁,形成了一个刺眼的“真空”。一个穿着灰蓝色细棉布长衫、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孤零零地蜷缩在那里。他身上的衣服料子明显比周围那些粗布短打的百姓好上许多,虽也沾了泥污,但破损并不严重,尤其那件长衫的款式,更像是城里账房先生或体面管事的穿着。此刻,他正努力地低着头,双手抱住膝盖,似乎想把自己缩得更小、更不起眼。他周围的百姓,无论是坐是站,都极其默契地与他保持着一段清晰的距离,仿佛他周身散发着无形的瘟疫。偶尔有胆大的孩子目光扫过,立刻被身边的大人一把拽回,死死捂住嘴巴。整个空场的气氛,因他一人而显得格外紧绷和怪异。林宇和赵猛的身影出现在空场入口,百姓们下意识地噤声,目光敬畏地追随着他们。当林宇那冰锥般的视线精准地钉在草垛旁那个微胖身影上时,那身影明显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
赵猛何等眼力,早已将一切异样收入眼底。他虎目圆睁,没有丝毫犹豫,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直指过去,声如洪钟:“你!出来!”
这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空场上。那微胖男人浑身猛地一哆嗦,像被鞭子抽中,惊惶地抬起头,露出一张保养得还算白净、此刻却惨无人色的圆脸,细小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慌乱。他下意识地往后蹭了蹭,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草垛。
“军……军爷!”他声音发颤,带着浓重的哭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试图爬起来,动作笨拙而狼狈,“小的……小的是被土匪抓来的良民啊!冤枉!军爷明鉴!”他努力挤出几滴眼泪,鼻涕也跟着流了下来,指着周围那些沉默的百姓,“他们……他们都可以作证!我是被土匪从成都府外官道上掳来的!我……我是正经的绸缎商人啊!姓王,王有福!军爷您查查,查查就知道了!”
他喊得声嘶力竭,涕泪横流,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然而,他这番声情并茂的表演,换来的却是四周百姓更加死寂的沉默和更加明显的回避。没有人应和他的哭诉,甚至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空场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尖利的哭嚎声在残破的山寨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虚假。
林宇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如同鹰嘴崖终年不化的冰雪。赵猛更是怒极反笑,踏前一步,沉重的军靴踏在碎石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良民?商人?王有福?”他每问一句,语气里的嘲讽和杀气就重一分,“那老子问你,既是良民,为何独独你一人衣衫齐整,身上连点油皮都没蹭破?既是商人,被掳上山这些时日,你的货物呢?你的伙计呢?嗯?”
“我……我……”那自称王有福的男人被赵猛的气势吓得语无伦次,眼珠慌乱地转动着,“土匪……土匪凶残,货物都抢光了!伙计……伙计被打散了,生死不知啊军爷!”他试图再次磕头,却被赵猛带来的两名亲兵像拎小鸡一样粗暴地架了起来,双脚离地,徒劳地蹬踹着。
“乡亲们!”林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混乱,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力量,在空场上响起。他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沉默的、眼神复杂的百姓,“鹰嘴崖的土匪,为祸多年,恶贯满盈。今日山寨已破,匪首伏诛!然其背后,是否有他人指使,助纣为虐?若有知情者,本抚在此,为尔等做主!天日昭昭,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林宇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人群里一个须发皆白、脸上还带着鞭痕的老者,佝偻着身子,颤巍巍地抬起了手。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被架在半空、脸色煞白的“王有福”,嘴唇哆嗦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军…军爷……青天大老爷!他……他撒谎!他根本不是什么商人!”老人的手指剧烈颤抖,直直指向“王有福”,“老朽……老朽认得他!就在……就在三天前!就在那聚义堂里!老朽被逼着进去送酒,亲眼看见……看见他坐在大当家身边那张铺着虎皮的椅子上!大当家……大当家拍着他的肩膀,喊他‘陈管事’!他们……他们举着碗,碗里是血一样红的酒,碰得叮当响!他还……他还嫌山寨的酒粗劣,说下次要带成都府‘醉仙楼’的三十年女儿红来给大当家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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