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外的鹰嘴崖山寨,此刻宛如一座沸腾的酒池肉林。聚义堂前的空地上,八口铸铁大锅咕嘟作响,浓郁的肉香混着烈酒气息直冲云霄。肥硕的野猪腿在卤汁里翻滚,油花四溅;整羊架在炭火上滋滋冒油,金黄的肉皮泛着诱人光泽,撒在上面的孜然与辣椒面被火苗一燎,呛得几个喽啰直打喷嚏。
聚义堂内,虎皮座椅上的独眼龙敞着怀,露出胸口狰狞的刺青,一手搂着衣着艳丽的压寨夫人,一手举着海碗仰头灌下烈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胸前的粗布衣襟,在酒渍晕染处,依稀可见干涸的暗红血迹。他猛地将碗重重砸在檀木长案上,震得几案上的酒坛都发出嗡嗡闷响,坛口的酒水溅起老高,在烛光下宛如碎金。
“听说林宇那小子要带队来剿灭我们?”独眼龙斜睨着围坐四周的头目,满是胡茬的嘴角扯出一抹狞笑。话音未落,堂内便爆发出一阵哄笑,几个喽啰将啃得精光的骨头随手抛向火堆,溅起的火星子噼里啪啦落在青砖地上,惊得角落里的野猫炸着毛窜开。有人用油腻腻的手抹了把嘴,含糊不清地嚷道:“就他?怕是还没到山寨,腿肚子就吓软了!”
想到林宇,独眼龙抓起半只烤羊腿,油渍顺着虬结的手臂滴落,在地上洇出深色痕迹。“怕什么林宇!不过是京城挤出来的落魄王爷种,能奈我何?”他的吼声震得梁上悬挂的兽皮灯笼摇晃不已,“赵锐那蠢货就算来剿匪,还不是杀几个流民充数?咱们照旧吃香喝辣!”说罢,他突然抓起案上的青铜酒壶,对着门外高耸入云的鹰嘴崖猛地一掷。“就凭那些贪生怕死的官兵,还想攻破鹰嘴崖?做梦!”酒壶在青石阶上炸裂的脆响惊飞了檐下夜枭,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山谷间。他一脚踹翻身前矮凳,露出腰间寒光闪闪的虎头湛金枪,“当年老子在重庆府单枪匹马挑了三个锦衣卫,这些孬种官军,来多少老子剁多少!”
二当家却皱着眉头把玩腰间短刃,刀鞘上的血槽还凝着暗红血迹,那是上回劫蜀江商行镖队时留下的。他总觉得这次劫镖动静太大,林宇能在涂山铸钱、开商行,短短时间内就搅得川渝商界风生水起,手段必定不凡。“大哥,这次劫的可是蜀江商行!”老二蹲在篝火旁,枯枝在他指间捏得簌簌作响,火星溅在牛皮靴上也浑然不觉,“您知道林宇那厮多阴狠?为了武装新军,他上个月特意从京城请来神机营的匠作头目,在城西兵工厂鼓捣了整整二十天。”他突然压低声音,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听说新捣鼓出来的燧发枪,扳机一扣就炸响,射程比咱们手里的火铳多出半里地,弹丸能把枣木盾牌射穿个透亮。咱们劫了这批军资,可不只是断他财路——这是刨了他起家的根!林宇睚眦必报的性子,保不准哪天就带着新军把寨子碾成齑粉!”他满心担忧,声音却在大当家凶狠的目光下渐渐变弱。
“老二,你是被吓破胆了?”三当家猛地拍案,震得桌上的酒坛嗡嗡作响,坛口的酒水都溅了出来,洒在他绣着骷髅的披风上。他一把抓起酒坛仰头灌酒,酒水顺着络腮胡滴落在桌案上,混合着油腻的肉汁,二当家一脚踩在酒桌旁的凳子上,腰间弯刀随着动作叮当作响。“瞧见山下那条羊肠小道没?”他扬起下巴指向云雾缭绕的十八弯山道,“第一道关卡埋着五丈长的铁蒺藜阵,二关两侧悬崖全是能推下千钧巨石的绞盘,到了三关——”话音未落,身旁喽啰已哗啦拉开强弓,竹箭尾羽上的猩红缨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燧发枪?”大当家突然从阴影里踱出,铜烟锅子敲得梆子般震天响,火星子溅在新铸的三棱箭头堆里。他布满老茧的手抚过墙壁上新架的连弩机括,铁制的弩臂泛着森冷的光:“当年官兵攻打过多少次山寨,那次还不是落荒而逃。就那些官兵抬着几根烧火棍,还不够给我们当柴火烧的!”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箭伤疤痕,“告诉兄弟们,把山寨的火油全搬到寨墙上,等官兵进了峡谷——”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宰一双!”众喽啰齐声呐喊,声浪惊起林间宿鸟。三当家粗粝的笑声:“林宇那小子敢来?咱们寨里三百神箭手,定叫他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到时候拿他的官帽当夜壶,往里头撒十八泡尿!”说罢,他抓起一只油汪汪的烧鸡,撕下鸡腿狠狠咬了一大口,肉屑随着话语喷溅而出。
哄笑声中,聚义堂的木门突然被撞开,发出“吱呀”的巨响。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喽啰连滚带爬冲进来,身上的粗布衣裳破破烂烂,好几处都在渗血,撞翻了案上的酒坛,酒水在地上蜿蜒成河。“大、大当家!官兵打过来了!他们的火器……火器根本不用火绳,眨眼就能喷火,第一道关卡守不住了!”小喽啰话音未落,独眼龙抄起酒碗砸在他头上:“废物!定是赵锐那狗东西来演戏!”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密集的轰鸣声,如同闷雷炸响,整座山寨都跟着震颤。聚义堂的梁柱簌簌落土,兽油灯“噗”地熄灭,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火器!是火器!他们炸开了石门!”三当家摸索着抽出弯刀,刀刃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不敢相信,以往官兵的火器不过是吓唬人的摆设,怎么今日如此厉害。“不可能!官兵的火器都是摆设……”大当家踉跄着后退半步,沾血的手指死死抠住城垛青砖。他望着山下炸开的硫磺火光,记忆里以前官兵剿匪时那些只会放空枪的官兵与眼前场景剧烈重叠。火铳喷出的铅弹像暴雨般砸在寨门上,飞溅的木屑混着碎砖擦过他耳畔,将身后喽啰的半张脸炸成血雾。“那些朝廷狗官明明...”他的嘶吼卡在喉咙里,看着第二波抬着火炮的官兵压上斜坡,铜铸炮口黑洞洞地对准山寨。突然,一颗流弹擦着他的鬓角飞过,削落几缕灰白的头发,灼热的气浪掀翻了他腰间的酒葫芦,在地上摔出清脆的炸裂声。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巨响,聚义堂的雕花木门被炸得粉碎,木屑如雨点般飞溅。浓烈的硝烟涌进来,呛得众人睁不开眼。火光中,赵猛举着燧发枪大步踏入,身后新军的燧发枪连成一片火海,映得他脸上的神情冷若冰霜。“土匪听令!降者免死!”赵猛的声音在聚义堂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名浑身颤抖的小头目突然指着窗外,声音比哭还难听:“快看!后山!他们用炸药炸开了绝壁!”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鹰嘴崖西侧腾起冲天火光,碎石裹挟着硝烟如陨石雨般砸向山寨。原本固若金汤的天险此刻成了倾泻新军的漏斗,黑洞洞的燧发枪口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如同死神张开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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