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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雕花阁楼内,二十四盏羊角宫灯将紫檀木太师椅的纹路浸在琥珀色光晕里。正中的圆桌铺着蜀锦织就的桌布,暗纹里金丝绣就的牡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十二道镶银边的青瓷碟呈花瓣状整齐排列,碟中各色冷盘争奇斗艳——鎏金食盒掀开的刹那,氤氲热气中腾起白鹤振翅的虚影。细看时,竟是糖霜浇铸的雪羽仙禽,喙尖还衔着颗蜜渍枸杞,双足稳稳立在水晶萝卜雕就的嶙峋山石上,每道冰纹都映着烛火流转。银匙挑起裹着金华火腿的鹅肝卷,深绯色的火腿片将淡粉鹅肝裹成玉如意形状,刀工极细的纹理间渗出琥珀色肉汁。翡翠秋葵整齐码在冰盘里,每根顶端都嵌着饱满的鱼子酱,黑珍珠般的颗粒在青瓷盏的光晕下泛着幽蓝光泽,轻颤时似要滚落晶莹露珠。每一道菜都宛如精巧的艺术品。

        陈茂斜倚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翡翠扳指在指间灵活转动,折射出细碎的绿光,与墙上蜀绣屏风的金线蟠龙交相辉映。汤若望坐在同样精致的梨木椅上,挺直脊背,手指微微发颤。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上帝的慈爱:“大人,上帝如慈父般庇佑众生,信仰祂,可使灵魂得永生。”汤若望摘下金边眼镜,用丝绸帕子擦拭镜片上的雾气,烛光在他凹陷的眼窝里摇晃,“您看这成都城的街巷,天灾人祸从未停歇——前日南门外的大火,昨日东大街的瘟疫,唯有向主敞开心扉,方能洗净原罪。我带来了拉丁文《圣经》,每一页都记载着治愈苦难的箴言。”他突然探身抓住陈茂的手腕,枯瘦手指如同鹰爪,“此次前来蜀地,实乃肩负主的神圣使命。听闻成都商贸繁茂、人文荟萃,却见教堂零星、信众寥寥,与上帝恩泽之广极不相称。陈大人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若能拨出城西文庙街那处闲置官地,兴建哥特式尖顶教堂,配以彩绘玻璃窗与青铜十字架,再由本会派驻二十名传教士常驻布道,必能让上帝福音如锦江之水,浸润每一寸土地。届时,不仅能为教众提供礼拜之所,更可开办育婴堂、义诊所,以基督之爱惠及万民,还望陈大人以苍生福祉为重,鼎力相助。”

        陈茂的瞳孔猛地收缩,翡翠扳指在指节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腕,端起钧窑茶盏,窑变形成的瑰丽纹路在烛火下流转,红紫交融,似云霞蒸腾,盏中残余的龙井泛起剧烈的涟漪——那分明是他此刻翻涌的内心。鎏金香炉里的龙涎香氤氲而起,袅袅青烟模糊了他眼底的算计,几缕香灰随着细微震动簌簌而落,如一场无声的雪。

        “汤大人这算盘打得倒是精妙。”陈茂斜倚在紫檀雕花太师椅上,指尖抚过茶盏温润的釉面,鎏金护甲与瓷器相触发出细碎声响。他忽地起身,锦袍下摆扫过桌面,故意用袖口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水渍,“城西文庙街?那可是供奉孔圣人的文脉之地,青石板下埋着前朝举子的墨宝,飞檐上悬着千年不散的文气。若竖起西洋教堂的尖顶,只怕成都府学的老学究们能把唾沫星子喷到本抚官帽上。”金线绣的蟒纹随着剧烈动作扭曲变形,蟒首在摇曳的烛火下宛如一条吐信的毒蛇。

        陈茂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汤大人可知,上个月南台寺的木鱼声都在骂传教士?”他的檀香熏衣与汤若望身上的气息撞在一起,在雕花窗棂漏进的月光里翻涌成浊浪。

        汤若望刚要开口辩解,陈茂已一把抄起案头的珐琅彩瓶。瓶身绘着西洋裸女的图景在烛光下流转,裸女身姿曼妙,发丝飞扬,肌肤在柔和的光影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背景是罗马柱与凯旋门,充满异域风情。陈茂将瓶口凑近鼻尖轻嗅,似笑非笑:“这珐琅彩瓶是去年粤商孝敬的,说是从红毛番舶上得来。”他转动着瓶子,目光刻意在裸女的曲线上游移,“汤大人看这画工,一笔一画勾勒得多细致,连睫毛都根根分明。听说西洋画师作画,要用镜子反复比照真人,才能画出这般栩栩如生的模样。”

        “大人,我们还是谈谈教堂之事……”汤若望皱眉道。

        “急什么!”陈茂打断他,用指甲轻叩瓶身,发出清脆声响,“你看这裸女的衣饰,薄如蝉翼,若隐若现,却又恰到好处。那丝绸质地在烛光下泛着珍珠光泽,金线勾勒的鸢尾花纹沿着起伏的曲线蜿蜒,半透明的轻纱下,连肌肤的纹理都仿佛蒙着一层朦胧的雾霭。西洋人在这等奇巧之事上,倒是颇有心思——衣袂翻飞间,既大胆展露人体曲线之美,又用暗纹与光影营造出欲说还休的韵致。不像我们,画个仕女图,总要讲究含蓄端庄,即便轻解罗裳,也不过是广袖垂落时露出一截皓腕,裙摆微动处若现三寸金莲,哪有这般将天人之姿直白呈于眼前的?”他说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若把这瓶子摆在书房,来客见了,少不得要问上几句,倒成了有趣的谈资。”

        见汤若望仍想开口,陈茂又将话题一转,指着瓶身上的罗马柱道:“听闻这些柱子大有讲究,不同形状对应不同神祗。汤大人精通西学,快给本抚讲讲,这上面刻的花纹,究竟是哪路神仙的象征?”他一脸好奇的模样,仿佛真的对西洋文化兴致盎然,实则不过是借题发挥,有意岔开传教话题。

        汤若望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瓶身的罗马柱上,神色变得郑重:“大人,这瓶上的罗马柱乃是多立克柱式,是古希腊最早出现的柱式,后被罗马人继承发扬。其柱身粗壮,刻有垂直的凹槽,柱头简洁,没有多余装饰,象征着男性的刚健与力量,常被用于祭祀宙斯等主神的神庙。您看这柱身上凸起的纹路,模仿的是树干的纹理,寓意着生命的坚韧与永恒。在西方,每一根罗马柱都承载着神话与信仰,就如同贵国庙宇前的盘龙柱,寄托着人们对神灵的敬畏与祈愿。”

        陈茂摩挲着翡翠扳指,似听非听,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照你这么说,这小小瓶子上,还藏着洋人的神灵?”

        汤若望顺着陈茂的话,试图将话题引回传教:“正是如此,大人。就像上帝以其无上的智慧创造了世间万物,西方的建筑、艺术皆蕴含着祂的旨意。若能在成都兴建教堂,以宏伟的哥特式建筑为载体,让百姓亲眼目睹上帝创造的精妙,必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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