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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初歇,铅云仍如重锤般压着天际,将最后一丝天光碾成破碎的金箔,洒在泥泞的官道上。林宇的乌木官轿碾过深深的车辙,轿厢随着颠簸发出吱呀**,溅起的泥浆如墨点般在青布轿帘上洇出狰狞的纹路。二十名亲兵骑着高头大马,甲胄在残阳下泛着冷硬的光,腰间佩刀随着马匹的步伐轻晃,刀刃折射出的寒芒,似是要将这晦暗的天色劈开一道裂缝。

        远远望见营寨的夯土城墙时,几个躲在瞭望塔下的小兵交头接耳。“听说巡抚大人来了,”脸上长满雀斑的小兵李四捅了捅身旁的王五,“就是那个在涂山开工坊铸新钱的官儿?”王五咽了咽口水,攥紧手中的破长枪:“可不是嘛,听说他还搞什么商行,带着咱们川货往江南卖。要不是赵参将……”他突然住了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一股刺鼻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那味道混杂着隔夜的酒馊、未燃尽的劣质香烛,以及隐隐的血腥,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众人的咽喉。辕门前的牛皮灯笼在风中摇摇欲坠,朔风裹挟着沙砾,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灯笼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本该肃杀森严的校场,此刻却宛如一处人间炼狱。十几个兵卒东倒西歪地倚着箭靶酣睡,嘴角还挂着涎水,酒葫芦在他们脚边漫无目的地滚动,时不时撞上石块,发出空洞的闷响。沾着油渍的烧鸡骨头随意丢弃在斑驳的“肃静”木牌旁,引来成群的苍蝇嗡嗡盘旋。骰子在陶碗里疯狂撞击,几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赤着膀子,脖颈青筋暴起地吆喝着,腰间的佩刀随着他们的动作哐当作响,惊得檐角两只宿鸦扑棱棱飞远,却无人抬头看上一眼。

        林宇掀开玄色鲛绡轿帘的瞬间,亲兵队长赵猛腰间的青铜剑已出鞘三寸,剑身泛着森冷的光。可林宇只是微微抬手,戴着玄铁扳指的手指轻轻摆动,便制止了他的动作。夜风卷着营帐内琵琶弦断的铮鸣,混着女子银铃般的娇笑,如同毒蛇吐信,丝丝缕缕钻进众人耳中,刺得耳膜生疼。

        “赵参将可真是好兴致!”林宇足尖轻点,绣着金线云纹的皂靴重重踹在虚掩的帐门上。十八枚铜环同时震颤,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仿佛是这座腐朽军营的哀鸣。浓烈的酒气裹挟着龙涎香扑面而来,呛得人眼眶发酸。只见赵锐半躺在虎皮椅上,二品武官的孔雀补服歪斜地挂在肩头,腰间玉带散了三扣,露出内里绣着金线的中衣。他怀中的红衣歌姬罗裙滑落至香肩,腕间金铃随着笑声叮咚作响,酥胸半露却浑然不觉。案上八珍玉食早已冷透,鎏金酒壶倾倒在地,琥珀色的琼浆正顺着雕花桌沿,缓缓渗进绣着“军”字的玄色军旗,在“令”字上晕开大片暗黄,仿佛是对这军规军纪的莫大嘲讽。

        校场角落,几个躲在粮仓阴影里的小兵伸长脖子张望着。“这赵参将,天天醉生梦死,”瘦猴似的兵卒小吴攥着长矛,喉结上下滚动,“上个月发饷,就给咱们发了半袋发霉的糙米,说是军粮紧张,转头自己就喝着千金难求的龙涎酒!”

        “小声点!”满脸横肉的王二猛地捂住他的嘴,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夜赌局的油渍,“上个月张彪副将就警告过,谁乱嚼舌根,就割了谁的舌头。不过……”他盯着林宇的背影,压低声音,“听说林巡抚为了商行的事儿,没少和赵参将对着干,还亲自去慰问过被劫商队的家属。”

        赵锐醉眼朦胧地抬头,酒意瞬间化作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他眼珠急速转动,突然踉跄着扑到林宇跟前,双手死死抓住官袍下摆,涕泪横流:“大人!卑职不知大人到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昨夜刚得了线报,那帮贼寇藏在……”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瞥向林宇腰间的印信,眼神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够了!”林宇猛地甩开他的手,靴底重重碾过地上的酒壶。“咔嚓”一声脆响,酒壶四分五裂,残酒混着碎瓷在青砖上蜿蜒成河。“本抚倒要问问你,这就是你带的兵?”林宇的声音冷得如同腊月寒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三步一岗的校场如今竟成了吆五喝六的赌场,骰子声、咒骂声此起彼伏;原本肃穆的营房内脂粉气熏天,勾栏小曲混着酒气四溢,变作藏污纳垢的娼寮!更可笑的是,那些本该手握利刃的士兵,如今连刀都拿不稳,刀刃晃得比秋风中的落叶还厉害。大敌当前,你就拿这样的兵勇保境安民?是想让百姓的头颅成为敌军的军功章,还是打算用这副德行的烂摊子,给朝廷上演一出不战自溃的闹剧?”

        营帐外,骚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几个醉醺醺的兵卒被喝骂声惊醒,揉着眼睛凑到帐边。“这林大人看着就不好惹,”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兵打着酒嗝,“不像赵参将,喝花酒、克扣粮饷,咱们跟着他,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另一个兵卒小声附和:“听说林大人推行的新法子,能让咱们川渝的货物卖到天边去,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跟着沾光。”

        “完了完了,这下老爷怕是要倒大霉了。”小吴脸色煞白,长矛差点脱手。王二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压低声音:“听说蜀江商行的货又被劫了,搞不好真和赵参将……”话没说完,就被身旁人猛地推搡:“不想活了?”

        “住口!你账本上凭空消失的八千两白银,也是治军之道?”林宇从袖中掏出一叠文书,重重拍在桌上,纸张撞击桌面的声音在营帐内回荡。文书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是从被劫商队处收集来的铁证,“蜀江商行的船老大冒死带回的密信,字字句句都写着你与匪首分赃!那些被劫掠的茶砖、绸缎,每一块、每一匹上都沾着百姓的血泪,而你却在这里醉生梦死!”

        赵锐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但他仍扯着嗓子狡辩:“这是栽赃!定是江南商会眼红商行生意,买通小人陷害卑职!大人明察啊!”他突然转向帐外,声嘶力竭地高声喊道:“张彪!快把咱们的‘剿匪计划’呈给大人!”

        帐外,张彪带着二十余名兵卒闯入的脚步声响起时,小吴浑身一哆嗦:“张副将手里的刀,去年可是砍了三个逃兵的脑袋。”王二却盯着林宇身后全副武装的亲兵,喃喃道:“巡抚大人也不是吃素的,今儿这场面……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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