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院角那盘磨豆腐的石磨,沉重、缓慢,周而复始,碾磨着粗糙的岁月,也悄然碾磨着陈浩这个人。
他不再是那个刚从黑暗里爬出来、惊惶未定、只求一口饭食的野孩子。几个月的粗茶淡饭,规律的作息,以及那份虽沉重却心安的劳作,像给一株濒死的幼苗勉强培上了土,让他缓过一口气,显露出一点活泛的生机。他手脚勤快,眼里有活,挑水、劈柴、扫地、喂那两头瘦驴,从不用老沈头吩咐第二遍。他沉默得像块河底的石头,能整日不说一句话,只是埋头做事,将所有的情绪和心思都死死摁在那副单薄却异常坚韧的躯壳里。
这种沉静,这种能忍,这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底下,却隐隐透着一股狠劲。不是对外张扬的凶狠,而是对内、对自己的那种决绝。老沈头冷眼旁观了这几日,那双被皱纹包裹、却依然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他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一种久违的、近乎残酷的禀赋——不是天赋异禀的灵性,而是一种能把自己全然打碎、再揉进规矩模具里的可怕耐性。这行当里,聪明灵秀的孩子不少,但能吃得下这剥皮抽筋之苦、忍得了这枯燥漫长之寂的,万中无一。
或许,老天爷送他来,不是偶然。老沈头磕了磕旱烟杆,心里下了决定。
于是,在一个灰蒙蒙、寒气侵骨的拂晓,陈浩照例早早起来,准备去井边挑水时,被老沈头叫住了。
“从今儿起,水先别挑了。”老沈头的声音带着一夜未开口的沙哑,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叶味一样,陈旧而冷硬。“跟我来。”
陈浩一愣,放下水桶,默默跟上。他心里有些茫然,不知这老班主要做什么,但长期的惯性让他选择了绝对的服从。
老沈头没带他进堂屋,也没去后院,而是领着他,穿过寂静的村落,走向村外那条在晨雾中如同灰色缎带般蜿蜒的河边。四下无人,只有河水缓慢流淌的汩汩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模糊鸡鸣。空气冰冷潮湿,吸进肺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站这儿。”老沈头指了块平坦的河滩地。
陈浩依言站定,垂着手,像个等待指令的木偶。
老沈头在他面前踱了两步,上下打量他,那目光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在审视一块材料,估摸着该从何处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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