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的紧张气氛尚未完全消散,首尔的盛夏便已带着它特有的、黏稠而喧嚣的热浪,席卷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阳光炙烈,透过高楼玻璃幕墙的反射,晃得人睁不开眼。空气仿佛凝固了,混合着汽车尾气、柏油马路蒸腾出的焦味,以及无数空调外机轰鸣着排出的热风,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都市的燥热。
在这片灼热的繁华之下,蓝溪却感到一丝寒意,一种源于现实压力的、冰冷的紧迫感。语学院和大学预科的学费,加上考试院并不便宜的租金,以及购买专业书籍和基础工具的开销,像几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她和远在渔村的郑家心头。尽管郑大山和李秀兰在电话里总是重复着同一句话:“钱的事不用你操心,俺们有办法,你只管好好学!”但那话语背后刻意掩饰的疲惫和东拼西凑的艰难,蓝溪隔着听筒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不能再心安理得地、仅仅依靠那倾尽所有换来的积蓄和沉重的助学贷款度日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
找兼职的过程,比她想象的更加艰难和令人挫败。语言的不流利是最大的障碍,许多稍好一点的便利店、咖啡馆或餐厅的工作,都要求能够流利应对顾客的韩语交流。几次磕磕绊绊的面试后,对方礼貌而冷淡的拒绝,像一盆盆冷水,浇灭了她初时的期待。那些对语言要求不高的体力工作,如后厨清洗、货物搬运、快递分拣,要么工作强度极大、时间完全无法与学业兼顾,要么工作环境复杂,让她一个独身在异国的年轻女孩感到本能的畏惧。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去尝试通宵值守的便利店大夜班时,她常去的那家位于江南区小巷深处、规模不大却颇有格调的美容培训院的院长,在一次课后偶然问起了她的近况。蓝溪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诚地说了找兼职的困难。
那位姓尹的院长,正是之前欣赏她色彩天赋的教授。她沉吟了片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看着她:“我们院里最近正好缺一个打杂的助理,活儿很琐碎,也很辛苦,就是帮忙准备用具、消毒、打扫卫生、洗洗毛巾什么的。工资不高,时间倒是可以跟着课程安排走,晚上和周末忙一些。就是…有点委屈你的专业了。愿意来试试吗?”
蓝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用力点头:“我愿意!谢谢院长!什么活我都能干!”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份卑微的杂活,而是一个宝贵的、能够靠近她梦想领域的机会。委屈?她从不觉得用双手劳动换取立足之地有什么委屈。
于是,一周后,蓝溪便开始了她在“Lumière”(意为“光”)美容院的兼职生涯。“Lumière”坐落在一片高档住宅区边缘,门面并不张扬,内部装修是极简的日式风格,原木、白墙、柔和的间接照明,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精油芳香、消毒液微涩以及高科技仪器散热的气息。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对隐私和服务品质要求极高。
蓝溪的工作服是一套浆洗得挺括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棉质白衣白裤,和她想象中美容师优雅的制服相去甚远。她的工作区域,大部分时间在后台:逼仄的、充斥着洗衣机烘干机巨大轰鸣声和湿热蒸汽的洗涤间;灯光惨白、不锈钢台面冰凉的消毒室;以及堆满待整理物品的储物间。
她的工作内容枯燥、重复且极其耗费体力。每天,她要清洗、熨烫、折叠堆积如山的白色毛巾、浴袍和床单,确保每一条都洁白柔软,散发着阳光和薰衣草精油的温和气息,绝不能有一丝褶皱或残留的印记。她要清洗那些使用过的、沾着各种昂贵膏体、精油和细微皮屑的碗、刷、调棒和仪器探头,先用酶解液浸泡,再用手工仔细刷洗每一个缝隙,最后送入高温高压消毒柜,进行严格计时和记录。她要负责所有美容推车的补充和整理,将上百种产品、工具、耗材分门别类,补充到恰到好处的位置,不能多也不能少,标签必须全部朝外。她还要打扫操作间,在每位客人离开后,以最快的速度、最彻底的方式进行清洁和整理,擦拭所有台面、仪器,更换所有一次性零部件,确保一尘不染,仿佛从未有人使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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