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这年,孟郊把茅屋锁了,背着一捆诗稿,揣着母亲凑的盘缠,第一次去了长安。出发前,母亲把他的衣服缝了又缝,反复叮嘱“到了京城别逞强,吃不饱就写信回来”。他点头,可心里的火苗早烧起来了——四十岁了,再不去考科举,这辈子就真的埋在山里了。
长安真大啊,比他想象中还要大。朱雀大街宽得能并排跑八匹马,两边的店铺挂着五颜六色的幌子,卖胭脂的、卖丝绸的、卖胡饼的,人声鼎沸,连空气里都飘着香。
孟郊攥着怀里的诗稿,走在人群里,觉得像一粒被风吹来的沙,渺小得很。他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下,客栈的房间又小又暗,窗外就是臭水沟,可他不在乎,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温书,晚上对着油灯改文章,手指被油灯熏得发黑。
贞元八年的科举,孟郊揣着忐忑进了考场。考场上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的声音,他握着笔,手有点抖——这是他第一次离“做官”这么近,离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这么近。他写得很顺,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考完出来,甚至敢站在考场门口,想象高中后骑马游街的样子。
等来的是“落第”。那天他去看榜,挤在人群里,从榜首看到榜尾,看了三遍,都没找到“孟郊”两个字。旁边有人欢呼,有人大哭,孟郊却像被抽了魂,站在原地不动。天慢慢黑了,街上的灯笼亮了起来,他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一条小巷里,蹲在墙根下,忍不住哭了。
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憋着的、抽抽搭搭的哭,眼泪砸在地上,很快就干了。回到客栈,他掏出纸笔,写下《落第》:“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被抛弃一次又一次,心里的疼,就像被刀割、被剑戳。
他没脸回家,就在长安待了下来,靠给人抄书、写碑文糊口。抄书的活儿累,一天抄下来,手腕酸得抬不起来,挣的钱只够买几个胡饼。有人劝他“回去吧,山里多自在”,他不肯——他不甘心,四十岁都熬过来了,还差这一年吗?
第二年,孟郊又去考了。这次他更拼,连客栈的门都很少出,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备考上。考场上,他写得比上次更用心,甚至觉得自己的文章比去年好上十倍。可放榜那天,他又一次站在榜前,从头看到尾,还是没有“孟郊”。
这一次,他没哭,觉得浑身发冷。长安的春天明明很暖,可他却像站在嵩山的寒冬里,风从骨头缝里往里钻。他走回客栈,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不吃不喝躺了两天。第三天早上,他爬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桃花开得正艳,突然就红了眼。他拿起笔,写下《再下第》:“两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两次走在长安的街上,什么都没得到,只带着眼泪来看这盛开的花。
有人说他“痴”,都四十多了,还跟年轻人抢功名;有人说他“命苦”,天生就不是做官的料。孟郊听着,不辩解,只是把诗稿收得更紧。
他留在长安,继续抄书,继续写诗,只是笔下的诗,多了几分沉郁,少了几分少年气。他常常坐在客栈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员,有穿着华丽的公子,也有像他一样的穷书生,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奔头。他想,再试一次,就最后一次,如果还是不行,就回嵩山,再也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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