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夜里下雷雨,闪电把牢里照得跟白天似的,瞬间又黑下去,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陈子昂疼得浑身发抖,意识都快模糊了。就在这时候,他好像又站在了幽州台上——还是那片黄昏,还是那堆残垣,只是野草长得更高了,都快没过他的腰了。他往远处看,想找燕王招贤的黄金台,哪儿还有台啊?

        他还看见年轻时的自己,在长安的集市上,举着那把古琴,高声说:“我陈子昂有好诗!”周围的人围着他,眼里满是敬佩。转眼之间,画面又切回了牢里的干草堆,霉味、血腥味、潮湿味,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

        他在心里问,没人答。天地间静得可怕,只有风刮过树叶的声音。那文明断层的疼,又一次把他裹住了,比牢里的铁链还紧。

        第二天早上,狱卒开门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没气了。枯瘦的身子蜷在干草里,跟一截干木头似的。他怀里的铜制水甑碎了,碎片撒了一地,尖儿上还沾着点水渍——不知道是夜里疼得没力气,手一松摔碎的,还是他故意摔的。那碎裂的声音,好像还在牢里飘着,跟他没说完的话似的。

        他死的时候才四十二岁。

        后来呢?后来大唐慢慢从那文明的裂缝里爬出来了。

        李白来了,带着一壶酒,唱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把大唐的豪气唱到了天上去;

        杜甫来了,背着个破包袱,叹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把大唐的疼装在了心里;

        韩愈来了,捋着胡子,喊着“文以载道”,把陈子昂没说完的话接着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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