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荒原之息与禁忌知识

        夜,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沥青,将这片被城市彻底遗忘的荒芜之地紧紧包裹。寒风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而是带着工业废料的刺鼻酸臭和某种有机物腐烂后的甜腻腥气,像无数把生锈的锉刀,反复刮擦着裸露的皮肤和脆弱的神经。远处,城市边缘的霓虹灯在天际线勾勒出一道模糊而虚假的光带,与这片死寂的黑暗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林伟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一具被强行拼凑起来的、濒临散架的破烂玩偶。每一次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跄前行,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轻微“咯吱”声和肌肉撕裂般的剧痛。呼吸早已失去了节奏,变成一种拉风箱般急促而嘶哑的喘息,每一次吸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尘土和血腥味灌入肺叶,都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出的唾沫星子里带着明显的铁锈色。他不得不死死捂住嘴,用残存的意志压抑着声音,生怕那微弱的响动会像灯塔一样,指引着身后的猎手。

        双手掌心传来的剧痛已经近乎麻木,变成一种持续不断的、灼热的钝痛,只有温热的、黏稠的液体不断从被粗糙铁皮割裂的伤口中涌出,浸透简陋的包扎,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固,然后在下一次用力时再次崩裂,带来新一轮的尖锐刺痛。左腿的伤口更是像一个永不熄灭的火种,每一次脚掌触地,哪怕再轻,都仿佛有烧红的钢针从伤口直刺骨髓,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要跪倒在地。全身的骨头仿佛都错了位,每一块肌肉都在过度透支后不受控制地颤抖、痉挛。视线严重模糊,黑暗和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唯有那股源自生命最底层的不甘、那股被死亡反复戏弄后燃起的暴戾怒火,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支撑着他,驱动着这具破败的躯壳向前、再向前。

        【危险感知】的能力,此刻不再是一个清晰的警报器,更像是一个接触不良、不断发出杂音的破旧收音机,持续不断地向他的大脑输送着低频率的、令人烦躁的刺痛感和隐约的嗡鸣。这感觉明确地提醒着他,追兵并未放弃,那条无形的、由血迹、气味和可能存在的电子信号构成的锁链,依然牢牢地系在他的脚踝上,并且正在被缓缓收紧。他甚至能透过呼啸的风声,隐约捕捉到远处传来的、被距离和地形扭曲了的、断断续续的犬吠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压抑而短促的对讲机通话碎片。对方动用了追踪犬!这意味着他留下的生理痕迹成了最致命的指路明灯!他就像一头受伤流血、在雪地上逃亡的猎物,踪迹清晰可见。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这个念头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早已失去了方向和时间的感知,只是凭借着一股近乎野兽般的本能,疯狂地向着更黑暗、更荒僻、地形更复杂、障碍物更多的地方钻去。他冲进齐腰深、叶片边缘锋利如刀的荒草丛,任由荆棘划破早已破烂的衣物和皮肤,留下新的火辣辣的伤痕;他手脚并用地爬过锈蚀得如同巨兽骸骨、布满尖锐倒刺的铁丝网,铁丝勾住皮肉,带来一阵阵撕裂的痛楚;他咬着牙,蹚过散发着恶臭、漂浮着不明油脂和垃圾的漆黑污水沟,冰冷的污水浸透裤腿,刺激着伤口,带来钻心的寒意和感染的风险。身体不断被绊倒,重重摔在碎石和硬土上,又凭借着求生的本能,一次次挣扎着爬起,继续向前蠕动。意识在清醒的剧痛与昏迷的黑暗边缘疯狂摇摆,脑海中只剩下最原始的命令:远离光线,远离人声,远离……一切可能代表“文明”和“追捕”的迹象。

        【剩余寿命:73天17小时12分08秒】。

        那鲜红的、无情跳动的数字,在这极度的痛苦和疲惫中,反而成了一种诡异的、冰冷的慰藉。它像一个残酷的计时器,提醒着他,至少,他还“活着”,还有时间。但这宝贵的时间,正像掌心的鲜血一样,在逃亡的路上,被快速地、无声地消耗着。

        终于,在体力彻底耗尽、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刻,他踉跄着冲进了一片似乎完全被世界遗忘的、如同大地疮疤般的区域。这里像是一个废弃了数十年的大型垃圾填埋场,又或者是某个野心勃勃却中途夭折的巨型工程留下的丑陋地基。视线所及,是堆积如山的、如同史前巨兽残骸般的建筑废料:断裂的混凝土桩、扭曲变形、锈迹斑斑的钢筋网络、破碎的砖瓦陶瓷碎片、以及深不见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积水泥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恶臭——化学溶剂的刺鼻、重金属的腥涩、塑料燃烧后的焦糊味,以及某种有机物长期厌氧发酵产生的、甜腻中带着腐败的死亡气息。这里没有一丝灯光,没有半点人烟活动的痕迹,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吞噬一切的荒凉,仿佛踏入了某个被文明遗弃的末日废土。

        他凭借最后一点模糊的视线和本能,找到一个被几块巨大、边缘粗糙的水泥板偶然斜靠形成的、勉强能容身的狭窄三角空间,像一只被猎枪打中、濒死的野兽,用尽最后的气力蜷缩着钻了进去。空间极其狭小,只能让他勉强蜷缩着坐下,背部抵着冰冷粗糙的水泥板,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直渗骨髓。他颤抖着伸出血肉模糊的手,将附近一些松动的碎石和破烂不堪、散发着霉味的编织袋,艰难地拖拽到狭小的入口处,做了一个极其简陋、聊胜于无的伪装。做完这微不足道的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瘫倒在冰冷、潮湿、布满尖锐碎石的地面上,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剧烈而痛苦的喘息声,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全身的伤痛,带来一阵阵眼前发黑的天旋地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