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切割着他。
兰州城破那天的冲天火光,仿佛还在眼前灼烧。浓烟滚滚,遮蔽了月亮,空气里全是木头烧焦和人肉烤糊的恐怖气味。到处都是哭喊、惨叫、狂笑、兵刃砍进骨头的闷响……混乱得如同末日。
小小的熊淍,被爹娘死死塞进后院枯井深处那狭窄的藏身洞里。娘亲的手冰冷得吓人,最后一次用力摸着他的脸,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淍儿……别出声……活下去!一定活下去!”爹那双总是温和带笑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血红和决绝的死意,他死死盯着井口透下的一小块混乱光影,将一块带着温热的、雕刻着熊首的玉佩塞进他怀里,只来得及吼出一个字:“藏!”
然后,沉重的石板轰然落下,隔绝了最后的光,也隔绝了爹娘最后的身影。紧接着,是外面骤然爆发的、更加凄厉的惨叫和狂兽般的吼叫:“老东西!还挺能藏!说!你儿子呢!那小崽子藏哪了!”是王二蹋!那个后来成了“王道权”的畜生的声音!哪怕隔着厚厚的石板,那声音里的残忍和贪婪也像毒蛇一样钻进熊淍的耳朵,刻进他的骨髓!
再后来,是死寂。令人窒息的、充满血腥味的死寂。小小的熊淍蜷缩在黑暗的洞里,怀里死死攥着那块玉佩,牙齿咬破了嘴唇,咸腥的血流进嘴里,他却不敢哭,连呼吸都死死憋住。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直到他被粗鲁地从洞里拖出来,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失明。映入眼帘的,只有满地凝固发黑的血污,还有爹娘……爹娘那残缺不全、被野狗啃噬过的身体……就那么胡乱地丢在院子的角落,像两堆破烂的垃圾。
一个穿着王府侍卫衣服的壮汉,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满脸嫌弃地打量着他,对旁边的人啐了一口:“妈的,就剩这么个小崽子了?晦气!带回去,看看山庄那边要不要添个添柴烧火的!”
九道山庄。这个名字从此成了他新的噩梦。高高的围墙,比兰州的城墙还要压抑。空气里永远弥漫着牲口粪便、廉价草药和一种说不出的、绝望的馊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
他被扔进了最下等的奴隶窝棚。阴暗,潮湿,挤满了和他一样眼神麻木、浑身散发着臭气的人。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监工粗野的咒骂,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每天只有一点发馊的、连猪食都不如的糊糊果腹,干的却是最重最脏的活计:搬运比他人还高的沉重石料,清理堆积如山的马粪,在寒冬腊月里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疏通堵塞的水渠……
活下去。爹娘最后的话像烙印一样烫在心上。他咬着牙,拼命地干,像一头沉默的小骡子。他学会了在监工鞭子落下前就机灵地躲开,学会了在分饭时像野兽一样用眼神威慑住其他同样饥饿的奴隶抢到稍微多一点的糊糊,学会了在寒冷的冬夜里,偷偷钻进牲口棚,蜷缩在尚有体温的马肚子旁边取暖。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和窝棚里的石头一样又冷又硬了。
直到那一天。
他因为饥饿和劳累,在搬运石料时眼前一黑,沉重的石块脱手砸下,虽然没砸到监工,却溅了那家伙一身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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