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们来到一处名为“绮罗阁”的院落。院落不大,却布置得极其精巧——院中央有一座小假山,假山是用太湖石堆成的,石头上有许多孔洞,雨水落在上面,能顺着孔洞流下来,形成小小的瀑布;假山旁边有一个小池塘,池塘里种着几株荷花,此刻荷花还没开,只有几片嫩绿的荷叶浮在水面上,水面上飘着几片落叶;池塘边种着几株海棠,海棠花已经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院子的正中央,是一座两层的小楼,便是绮罗阁了。小楼的门窗都是雕花的,窗纸上贴着红喜字,可那喜字剪得歪歪扭扭,边角毛糙,有的地方甚至没粘牢,风一吹,便微微晃动,像是随时会掉下来;门口的台阶上,撒着一些红色的纸屑,纸屑已经有些发黑,显然是从别的地方扫过来的,并非专门为她准备的。

        潘金莲跟着婆子走进小楼。一楼是客厅,客厅里摆着一张紫檀木八仙桌,桌子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茶具旁边摆着几碟喜果点心——有蜜饯、有瓜子、有花生,却都不是什么稀罕物,蜜饯的糖霜已经化了,粘在碟子里;瓜子壳散落在碟边,显然是别人吃剩下的。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的是“春江晚景”,画工还算不错,却不是名家手笔,画框上甚至有一道细微的裂痕。

        婆子领着她上了二楼,二楼是卧室。卧室里的陈设比客厅更奢华——一张拔步床,床架是紫檀木的,上面雕着“百子千孙”的纹样,床幔是粉色的纱,纱上绣着缠枝莲,只是纱有些薄,透光性很好;梳妆台上摆着一面黄铜镜,镜子擦得锃亮,能照出人影,镜前摆着一个螺钿妆奁,妆奁里放着几盒胭脂水粉,都是上等的货色,却有几盒已经开封,显然是别人用过的;衣柜是梨花木的,打开一看,里面叠着几件绸缎衣裙,颜色鲜艳,料子柔软,却都不是新的,领口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磨损痕迹。

        而所谓的“嫁衣”,正放在床尾的凳子上——那是一件玫红色的缎裙,缎面的光泽很好,上面绣着几朵小桃花,绣线是浅粉色的,却绣得很稀疏,针脚也不够整齐;裙子的领口处,甚至有一根线头没剪断,垂在外面,显得格外敷衍。这根本不是正室该穿的大红嫁衣,甚至连妾室纳聘时穿的桃红嫁衣都不如,更像是一件普通的节日盛装。

        “娘子先歇歇,我去请管家奶奶过来。”婆子说完,转身就走,连门都没关。潘金莲走到凳子前,拿起那件玫红色缎裙,手指轻轻拂过缎面,冰凉的触感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她这才明白,西门庆根本没把她当“妾”,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件随手可得的玩物,连最基本的仪式感都懒得给她。

        没过多久,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妇人穿着一身紫色绸缎衣裙,衣裙上绣着暗纹,低调却奢华;她的头发梳成了圆髻,插着一支金步摇,步摇上的珠子轻轻晃动,发出“叮咚”的轻响;她的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眼角却有明显的细纹,眼神精明,像在评估一件货物,上下打量着潘金莲。

        “给七姨娘道喜了。”妇人微微屈膝,动作标准却毫无诚意,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老爷吩咐了,今日一切从简,不必大费周章。眼下时辰差不多了,请七姨娘换上衣裳,随我去前厅给老爷和各位夫人磕个头,敬杯茶,这礼就算成了。”

        “七姨娘?”潘金莲听到这个称呼,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知道自己是妾,却没想到会被如此直白地编号——“七”,意味着她是西门庆的第七个妾,像一件被打上编号的物品,毫无尊严可言。她强忍着眼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妇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府里规矩大,姨娘刚进来,怕是还不清楚。老爷一共有六位夫人,您是第七位,按规矩,自然该称‘七姨娘’。老爷能让您进府,已是破例——您可知,多少人家的姑娘想进咱们西门府,都没这个福气呢?”

        这番话,看似提醒,实则是在敲打她——别不知足,能进府已是恩赐,休要再奢求别的。潘金莲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多谢管家奶奶提醒,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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