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的轮胎在仁川国际机场的跑道上发出一声沉重而尖锐的摩擦声,像一把利刃,猛地划破了蓝溪长达数小时的、悬浮于万米高空的失重梦境。机身剧烈地颤抖着,宣告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抵达。她的心脏也随之猛地一缩,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实体感拽回了地面,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和心悸。
舱门打开,一股冰冷而陌生的空气瞬间涌入。这是一种与渔村湿润咸腥的气息截然不同的味道——混合着高强度消毒水的洁净感、某种难以名状的、略带甜腻的香氛,以及无数人穿梭往来所带来的、复杂而流动的城市气息。它不温暖,也不亲切,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拒人**里之外的疏离。
随着人流走向入境大厅,巨大的空间、冰冷反光的大理石地面、高耸的天花板、以及无处不在、闪烁着密集信息的电子屏幕,构成了一幅极具压迫感的未来图景。各种语言的广播声、行李箱轮子与地面摩擦产生的轰鸣、以及周围人群快速而高效的交谈声,汇集成一股庞大、嘈杂、永不停歇的声浪,将她彻底淹没。在这里,每个人似乎都目标明确,步履匆匆,像精密仪器上高速运转的齿轮,只有她,像一个被错误投放的、茫然无措的零件,脚步迟疑,眼神慌乱,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护照。入境卡。”窗口后,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表情淡漠,语气是训练有素的、没有起伏的平直。蓝溪慌忙递上那些被她攥得有些发潮的纸张,手指微微颤抖。对方快速翻阅,敲击键盘,冰冷的视线在她和屏幕之间切换,问出的几个简单问题,在她听来却如同天书。她只能依靠提前准备好的、写有基本信息的纸条和手机翻译软件上提前翻译好的句子,笨拙地、结结巴巴地应对。那短暂的几十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感觉自己像在接受一场严厉的审判,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直到盖章的清脆声响起,她才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取行李的过程同样是一场艰难的跋涉。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不断滚动的航班代码和行李转盘数字,像某种加密的讯息。她仰着头,艰难地辨认,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信息。当那个贴着巨大“易碎”标签、被郑大山反复加固过的旧行李箱终于出现在传送带上时,她几乎要哭出来,仿佛抓住了茫茫大海中唯一一块熟悉的浮木。
按照事先记下的地址和路线图,她拖着沉重的行李,开始了更加艰难的市内交通之旅。地铁站如同一个深埋地下的、庞大而复杂的迷宫。纵横交错的线路图色彩斑斓,却令人眼花缭乱;自动售票机的操作界面全是韩文,她研究了半天,才在一位好心老人的指点下,笨拙地用硬币买到了一张单程票。地铁列车进站时带起的强劲气流和刺耳的刹车声让她心惊。车厢里拥挤不堪,人们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或闭目养神,没有人对这样一个拖着巨大行李箱、满脸惶恐与疲惫的外国女孩投来多余的一瞥。这种彻底的“无视”,比好奇的打量更让她感到孤独。她紧紧抓着扶手,身体随着列车晃动,窗外是飞速掠过的、黑暗的隧道壁,偶尔闪过一些光怪陆离的广告牌,像一个个模糊而冰冷的梦魇。
换乘,出站,根据手机地图并不精准的导航,她在一片完全陌生的街区来回穿梭了将近一个小时。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都市天光,巨大的霓虹灯牌闪烁着她无法理解的文字和图像。车辆的鸣笛声、商店门口促销的音乐声、行人快速交谈的语音…所有的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的玻璃,清晰可见,却无法融入,也无法理解。她迷路了,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看着红绿灯下潮水般涌过的人群,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助。最终,还是一位便利店店员,看着她手机上的地址,连比划带说,才为她指明了方向。
她预定的“考试院”藏匿在一栋老旧居民楼的狭窄缝隙里。楼体灰暗,墙皮剥落,与不远处光鲜亮丽的商业街形成鲜明对比。按下门铃,对讲机里传来一个略显不耐烦的女声。又是一番艰难的、依靠翻译软件进行的沟通,对方才下来给她开门。
房东是一位中年妇女,妆容精致,表情却有些冷漠和疲惫。她快速打量了蓝溪一眼,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生硬的英语夹杂着韩语,配合着计算器上按出的数字,交代了租金、押金和注意事项。房间在狭长走廊的尽头,推开一扇薄薄的、看起来并不牢固的铁门,里面的空间小得令人窒息——仅仅能放下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一张小书桌和一个壁挂式衣柜。没有窗户,空气沉闷,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墙壁很薄,能清晰地听到隔壁房间的咳嗽声和走廊里的脚步声。这就是她未来在首尔的“家”,一个价格低廉、仅供容身的“鸽子笼”。她放下行李,坐在硬邦邦的床沿,环顾四周,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和思乡情绪猛地涌上心头,鼻子一酸,但她死死咬住嘴唇,硬是把眼泪逼了回去。
安置好行李,饥饿感袭来。她鼓起勇气走出考试院,在附近寻找吃的。街边琳琅满目的餐馆招牌让她眼花缭乱,图片上的食物看起来诱人,她却不知道如何点餐。最终,她选择了一家看起来最普通的便利店。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三角饭团、便当和泡面,包装上的文字她一个也不认识。她犹豫了很久,凭感觉拿了一个印着红色辣酱图案的饭团和一桶泡面。结账时,店员语速飞快地问了句什么,她茫然无措。店员指了指热水壶,又指了指泡面桶,她才明白是问要不要热水,连忙点头。
回到那间狭小的房间,她用买来的塑料小碗泡开面条。辛辣的、带着甜味的泡面汤底,和她从小养成的习惯的咸鲜口味截然不同。饭团里的泡菜酸辣刺激,也并非她熟悉的咸菜味道。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这顿异国的第一餐,味蕾感到陌生甚至有些不适,胃里却因为摄入热食而稍微暖和了一些。这简单的进食过程,却充满了难以言说的艰辛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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