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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出决定是艰难的,但执行起来更是难如登天。对于郑家这样的贫困渔民家庭,送孩子出国读书,简直是天方夜谭。那笔高昂的费用,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横亘在梦想与现实之间。

        但郑大山和李秀兰这次展现了惊人的决心。他们几乎倾尽所有:取出那笔原本打算翻修一下漏雨屋顶的、攒了半辈子的微薄积蓄;卖掉了那艘跟随了郑大山几十年、如同老伙伴般的旧渔船(这意味着他以后只能给别人帮工或租船打鱼);李秀兰甚至偷偷卖掉了娘家传下来的、唯一一件像样的银镯子。钱依然远远不够。

        他们开始四处打听求助。郑大山厚着老脸,求遍了村里稍有头脸的人,跑遍了镇上的相关部门,磨破了嘴皮子,试图了解助学贷款和政策扶持。过程充满了难以想象的艰辛和屈辱。他们遭遇过冷漠的推诿、不耐烦的敷衍、甚至毫不掩饰的轻视和嘲笑——“出国?学美容?老郑头你没发烧吧?那是你们家能想的吗?”。

        每一次挫败都像一盆冷水,但他们互相搀扶着,又一次次鼓起勇气去敲响下一扇门。李秀兰的眼睛因为熬夜做绣活卖钱而布满血丝,郑大山的腰似乎更佝偻了。所有这些,他们都默默承受着,从未在蓝溪面前抱怨过半句。

        当郑大山终于拿着一叠皱巴巴的、通过各种艰难途径申请来的助学贷款和困难补助申请表,以及那堆卖船卖首饰换来的、带着体温的现金,放在蓝溪面前时,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只说了一句话:“娃,路,大伯婶子给你蹚开了点,剩下的…得靠你自己走了。”

        蓝溪看着那堆沉甸甸的、浸透着养父母血汗与期望的纸张和钱币,眼泪瞬间决堤。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李秀兰的腿,泣不成声。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重重的、带着泪音的承诺:“爸,妈…我一定好好学!学成了,回来…回来好好孝敬你们!报答你们!”

        “爸”、“妈”——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自然地喊出口。郑大山猛地别过头去,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李秀兰则紧紧抱住她,泪如雨下,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头发:“好孩子…好孩子…俺们知道…知道…”

        接下来的几个月,是更加忙碌和焦头烂额的准备。****、签证、公证各种材料,对于几乎不识字的郑大山夫妇和从未出过远门的蓝溪来说,每一步都如同闯关。他们一次次往返于村镇和市区,在陌生的、冰冷的办公楼里茫然地排队、填表、询问,遭受着各种不解和白眼。语言不通,程序不懂,他们就像误入庞大机械的微小尘埃,艰难而笨拙地挪动。

        李秀兰熬夜为蓝溪缝制新衣,虽然布料普通,但每一针每一线都缝进了最深的牵挂与祝福。郑大山则默默检查着她的行李,一遍遍加固行李箱的拉链和轮子,仿佛这样就能确保女儿一路平安。

        离别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清晨的渔码头,雾气弥漫,河水沉默地流淌,仿佛也感知到了离愁。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前来送行的乡亲,大家说着祝福的话,语气里带着羡慕、感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

        蓝溪穿着一身李秀兰新做的、略显朴素的衣裳,提着那个沉甸甸的、装满了希望与不舍的行李箱。她依次拥抱了每一位帮助过他们的乡亲,最后,她跪在郑大山和李秀兰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时,额上沾着泥土,眼眶通红,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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